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工作——事业
——四十年工作的告别辞
作者:许文华  发布时间:2020-07-06 16:34:45 打印 字号: | |

自从我能比较完整地唱一首歌开始,就经常吟唱“领导我们事业的核心力量是中国共产党,指导我们思想的理论基础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毛主席语录歌。这歌伴随我成长,直到这些歌渐渐地被人们遗忘或认为不值一唱为止。这首歌我也间了很多年没有吟唱。然而,对这首歌中的“事业”却让我萌生了神圣的感觉。这种感觉影响着我的一生。毛泽东主席在这“最高指示”中的“事业”,自然是指革命事业。当时,我也不大懂它含义,只隐隐约约感觉到,“事业”不是一般的劳动,不是总只想着为自己获利;是要做对大众,对社会有意义的事情;为之付出可以不辞辛苦,不计得失;可以引以为豪……具体的工作名称,或者说职业名称,只是事业的一个门类。

带着这种理念我走向了社会。

第一职业是教师(武冈县湾头先锋学校小学部)。“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对我最大的鼓舞。于是,在三年送出两个毕业班(任教语文兼班主任)的教学工作中,白天上课教学,注重学生思想动态,协助科任老师维持秩序;放学后找“不听话”的学生谈心、教育,或走在田埂、山间小路去家访;晚上,在只有简易床铺和办公桌的办公室(兼住房)里,在当时已算明亮的煤油灯下,为学生逐句逐字地批改作业和备课写教案;为提高学生毕业的合格率、升学率,一周一个星期天的休息时间还常常和数学老师一起加班加点为学生补课。补课学校没有补助,也不向学生收一分钱的补课费。无实惠无怨言,因为,这是我的事业!

三年后,改行去了邵阳市茶铺劳改队。这是一个“重塑灵魂”的地方。犯人是走了偏差的公民,不是魔鬼,虽说是“无产阶级专政”的对象,但不是被消灭的群体。共产党设立“劳改”单位,就是以博大的胸怀和必胜的胆略,包容和改造犯错的子民。你要想纠正他人心灵的偏差,首先要尊重他,不能歧视他,让他的心与你的心相融而不是相斥。所以,我在与他们打交道中,在摆正自己的位置的前提下,然后与他们真诚相待、以理服人,不扯虎皮作大旗——不以打骂作手段。于是,所管犯人遵规守纪,服从安排,劳动积极,没有逃跑的念头。记得接手一个新的小队时,一个犯人大热天外出参加劳动总是穿着棉被袄,原因是他外出从不干活,理由是棉袄能遮挡紫外线避免晒伤皮肤。前任的管教对他无可奈何,听之任之,只要不逃跑就好。我经过与他多次谈心,反复教育,取得了良好的效果:外出劳动不仅不穿棉袄,干活打着赤膀,似乎紫外线已绕着他走了。让每一个犯人思想进步,这是我的事业!

传统的西瓜种植有抢生土的特性,不能在同一块地面重复耕种,而且种一年要间隔七年才宜再种。上年度负责种西瓜的小队,因管教一是不知道这个常识,二是确实也没有生土可种了,十几亩的西瓜地收获不足三千斤。下年度领导安排我负责西瓜小队的管教与西瓜种植。为改变低产局面,我买了西瓜种植的书,与犯人们一同学习西瓜的嫁接种植(嫁接的西瓜不需要生土为条件),通过与被改造积极分子的反复研究和向周边农场技术人员的请教,西瓜种植成功:不仅落瓜多,成活率高,且个儿前所未有的大。同样的土地,居然收获了三万多斤西瓜。不光是我兴奋、领导满意,犯人们也在丰收中获得喜悦,体会了劳动的价值和意义。让犯人们的思想意识在劳动中,在技术进步中得到改造,这是我的事业!

座座庙里都有歪子和尚,劳改队的犯人更是这样。尽管党的劳改政策好,很人道,可总还有人想要逃避法律的惩罚。在劳改队的六年多(实际工作四年多,带薪学习二年)里,犯人逃跑的事件也有好几起。但一旦发生,马上全员进入紧急状态,各关卡迅速布控,绝大部分能当夜(逃犯一般选择傍晚时分出逃)抓回。本人曾两次与临时搭档(临时安排两人一组)徒手(警具有限,也考虑我去的关卡遇上逃犯的可能性不大——可偏偏遇上了)抓回逃犯两次二人。发现逃犯一现身,本能反应似地冲向逃犯将其制服,再向附近群众借绳索捆绑。后一次因四周无人烟找不绳索。就解下自己的鞋带给逃犯来了个“将军背剑”,然后将其押向就近的派出所。跃身冲出时,没考虑过凭自己的身手能不能制服逃犯,怕不怕逃犯携有凶器,因为,不让罪犯逃脱法律的惩罚是我的事业!

还记得有一个犯人,自入监两年多来,家里人从未来看过他,即将三十岁生日了,家里连信都没有一封,所以万念俱灰,产生了自杀念头。我了解到这一情况,对他进行教育开导:“男子汉三十而立,就应当事业有所成就了,可你的事业在哪里?你要是成器,父母都可享你的福了,可你给了父母什么?你没有理由责怪家人……”在他生日的那天,我家做了一桌好菜,经请示领导批准,我领他在我家吃中餐,还特许他喝了小量的酒。一是为他祝生,二是以道白的形式进一步开导他。谈话很投机,他很高兴,打消了自杀的念头,并表示要积极改造。改造犯人,是身心的挽救,这是我的事业!

在即将离开劳改队的前夕,茶铺劳改队奉命迁往隆回滩头。在押解犯人的途中,有个别犯人以言语侮辱路边的妇女。发现这苗头,我立即严厉批评这一行为,开导他们:“你们现在虽是群众痛恨的犯人,但你们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你们终究要走向社会,要成为好人中的一员,不要给群众留下你们就是地痞流氓的印象,今后社会才能接纳你们……”我的这一开导,得到同车犯人的赞同。在此基础上,我因势利导,提议大家用歌曲来伴随我们的迁移之行。提议得到大家的积极响应,其他车辆上的犯人也效仿。于是,迁移的路上,飘着犯人们一路的歌声。唤醒犯人的自尊和荣誉感,也是我的事业!

1990年,为解决夫妻两地分居问题,我来到了武冈法院。

首个岗位在城东区法庭。法庭四人,城东区辖石羊、新东、独山、法相岩四个乡,六十三个行政村。

当时奉行的是马锡五审判方式:案件从一受理开始,送达、调查取证、就地调解、开庭判决、执行,法庭全包揽。当时流行一句稍带抱怨的描述语:“当事人一张嘴,法官跑断腿”。一辆单车两条腿,每一条乡间小道都留下我们密集的单车印痕与步行足迹。常常天光出门,半夜进屋;雨天一身泥,晴天一头灰。与乡村干部一道,在调查取证的基础上,就地调处民间纠纷(含民事与刑事自诉,开庭判决的很少),苦口婆心劝了原告劝被告,忘记了饥饿与疲劳,一日两餐成常态。苦不苦,想想前辈马锡五,为民排忧解纷,维护社会和谐稳定,这是我初为法官的事业!

1993年任城东法庭副庭长,1995年副庭长主持城东法庭工作,1997年元月调入龙江法庭任庭长。龙江法庭的成员都是比我年少的年轻人,队伍充满朝气。从城东到龙江,在此过程中,审判方式在逐渐改革,程序法越来越受重视,开始了谁主张谁举证诉讼原则的落实,强调办案效率和执行力度。

龙江法庭地辖龙溪镇、文坪镇、司马冲镇与大甸乡。这一区域是武冈的“深圳”,经济活跃,特别是文坪镇,是武冈煤炭的主产区。除了普通的民事纠纷外,经济纠纷增多,案件数量呈大坡度上升。尽管调解结案的案件不少,判决结案的也越来越多,如何提高结案速度和依法强制执行便成了摆在我们面前的新课题。为了提高办案的效率和执行力度,全庭同志拧成一股绳,除了正常的上班时间努力工作外,经常加班加点:为了法律文书送达或案件执行能碰到当事人,常常是清早或傍晚出动去当事人家,双休日至少有一日是被占用为全庭统一办案、执行的。为保证法院生效裁判的效力和法律的尊严,全庭同志认识高度一致,响应上级指示精神,积极大胆地开展依法强制执行工作。期间少不了暴力抗法分子掀动不明真相的群众围攻执法人员的事件,在院党组的正确领导和强有力的支持下,我们临危不惧,宣讲法律政策,劝导疏散围攻群众,对抗法者依法惩处,维护了法律的尊严,扩大了法院强制执行力度的影响。再累再难,同志们无怨无悔,因为法制社会的建设,需要我们尽心尽力,甘于付出。这是我们的事业!

随着经济的快速发展,民事、经济纠纷不断增加,以前的审判方式已跟不上时代前进的步伐,所以新的审判方式下,案件审结率大幅度提高,法院生效裁判的执行就成了法院系统,特别是农村法庭所面临的新难题。为了鼓励法庭开展执行工作,法庭在执行工作中依法收取的执行费,法院不要求全部上缴,大部分留在法庭作办案执行支出。龙江法庭的同志们依法执行的热情很高,不怕苦,不畏难,大胆开创依法执行的新局面,取得了良好的效果:龙江法庭经济纠纷多,审结的案件需要强制执行的多,每年不下百件。当时法院还未成立执行局,执行庭也就几号人,我们法庭需要强制执行的案件,除了遇到大阻力需要院里派员支持外,全都是法庭自己执结的。当然也有少数被执行人无执行能力的呆案。依法执结的案件不宜尽数,但有一个事实可以侧面反应当时法庭执行力度之大:几年之中,庭里在不向法院多要一分钱的办公经费的前提下,法庭的建设按照上级法院“双文明法庭建设”的标准进行了较大的改造,还修建了法庭专有的车库;养了一辆办案专用吉普车;为提高办案效率和执行力度,还临时聘请了小车司机一人和代理书记员一人,这些费用和临聘人员的工资全是从法庭执行案件时依法收取的执行费中开支的。还有为调动大家的工作积极性,庭里还设置了适当的加班补助和超额完成任务的奖励,这些补助和奖金也是从执行费里支出的。可想而知,在当时这是一笔多么巨大的数额,没有革命加拼命的工作精神是不可能实现的。不辞劳苦,不畏艰难,开创执法新局面,这是我们司法工作者的事业!

有人说,龙江法庭的财务管理一片混乱。于是院党组成立了专门的调查小组,对龙江法庭的财务进行了清理。清理的结果是“来有影,去有踪”,没有贪污与私分,全用于办案开支和必要的接待支出。调查组又盯上了补助和奖金,清查的结果是,补助、资金方案虽未报请院党组行文批准——因法庭执行费当时未纳院财务的直接管理,法庭有权合理开支——但是适当,不属滥补滥发。最重要的是,我本人作为法庭的负责人,补助不是我领得最高,奖金只我领得最少,没有以权谋私的行为。所以,本人在那段时间里,大会小会挨的批评不少,但最终没有对我进行党纪、政纪处罚——在此感谢院党组明察和体恤!

龙江法庭所辖区域相对来说经济富裕,私人企业遍地开花,有不少的公务员都在这些企业里占明股、暗股,谋取额外商业收入。其实,当时我也有这样的便利条件的,但我总认为,官商是不能混同或者相互勾结的;参股的公务员,不是党的好干部,他们是混入党内投机分子,其终极目的不什么共产主义,是只为他们自己谋利益。

基层法院一庭之长,虽不算什么官,但我认为,权利是义务的集中,不是谋私的平台和手段。任龙江法庭庭长期间,我的付出是艰辛的,收获的除因是“双文明建设先进法庭”的负责人而被评为省政法系统“双文明先进个人”及因业务还行被邵阳市中级法院评为优秀审判员的荣誉外,就是与庭员平等的待遇。有权多尽职责,不谋私利,这是我的事业!

2001年经本人申请,并表示不计较职务安排的前提下,我被安排到本院新成立的执行局任执行二股股长,第二年改任民一庭副庭长,2011年改任审判监督庭副庭长。当了一十九年的副科级(实职)副庭长。这里没有怪领导不重用的意思,是我在这方面没有进取心。毛泽东主席曾经说过:“我们的干部,不论职务高低,都人民勤务员”。只想平心静气地当好一个不受他人个人意志支配的法官。如果合议庭成员或有关领导就个案处理与本人法律理念分歧较大,又没有充分的理由让人信服,在这种情况下,本人最大限度的退步就是提交审判委员会讨论决定,因为审委会的讨论决定无论对错,主审法官必须遵从。这是法律的硬性规定,就是处理意见不当,我也服从,因为我服从的是法律,没有歪出我司法理念的原则——法官,忠于事实,忠于法律就是忠于党的事业。近二十年来,我不能说我所主审的案件很优秀,很公正,很合法,但可以自豪地说,我所主审的案件,案卷什么时候拿出来我都能说得明白,而且从主观上没有挖亏哪一方当事人的意愿。

办案无愧于心,这是我作为法官的事业!

员额法官制正式启动后,因我考虑自己离退休已近,宜将机会让给年轻人,于是退出了员额法官竞选。2018年被安排到立案大厅,负责民事立案审查把关。老百姓来诉来询,我无不耐心详尽,从不给来诉来询者甩脸色。有几个精神病人总喜欢到我面前自语絮叨,只要不是大吵大闹者,又没有正式业务待办,我也让他“尽情倾诉”。他们的“倾诉”一般也缘于“不公正”(包括臆想的“不公正”和不是民诉讼范围的“不公正”)。之所以让他们“尽情倾诉”,一是因为他们是中国公民,是中国公民就是我们的服务对象,我们应当尊重他;二是他们有“不公”知道来法院倾诉,也是一种难能可贵的法制潜意识。

热情接待来诉来询者,尊重每一个公民的人格权利,是我们窗口服务工作人员的事业!

在本篇动笔之际,就“事业”一词,我查阅了有关辞海和词典。在辞海中没有找到“事业”的词条,可见“事业”是一个新生词语,我们应当赋予它新的含义。在《现代汉语词典》中才找到“事业”的词条。就本篇意义上的“事业”一词,词典是这么解释的:“人所从事的,具有一定目标、规模和系统而对社会发展有影响的经常活动”(见商务印书馆出版,1980年6月第18次印刷的《现代汉语词典》第1042页)。从这解释来看,我之前对“事业”的理解与词典解释并不矛盾。

笔者即将办理退休手续,告别我为之坚守了四十个寒暑的工作岗位,确实有着依依不舍之情,但我终究要离去。写下这篇告别词,旨在表明四十年来我的工作理念和操守。我衷心地希望,朋友们,特别是在公务员岗位上的朋友们,不要把自己的岗位只看作谋生的工具和手段,不论职位高低,待遇厚薄,都要把它看作是一项事业,影响社会、促进社会向前发展的事业。这样才觉得自己的工作有意义而不颓废。

 
责任编辑:柳月